2012年3月9日星期五

穆加贝的“礼物”

手中握着伦敦大学经济学硕士的函授文凭,执政二十八年,高龄八十四岁的穆加贝总统创造了一系列“经济奇迹”。在他的统治下,津巴布韦人民如今全都成了“百万富翁”,因为一百万才是津元的最小面额。花消着最大面值为五亿的货币,承受着百分之十万以上的通货膨胀率,眼下津巴布韦最安全的地方恐怕非银行莫属——抢劫造纸厂显然更合算些!
虽然三月二十九日举行的民主投票没能选出一个新总统,但事实上其已经宣告了穆加贝政治生命的死亡。那么除了一堆骇人听闻的吉尼斯世界记录,穆加贝还有什么“丰功伟绩”值得找块石头刻上呢?
“穆式土改”
自然资源丰富,工农业水平较高的“非洲粮仓”津巴布韦之所以沦落到如今民生凋敝、经济崩溃的境地,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上世纪末,穆加贝政府为了在经济衰退中巩固个人权力而强制推行的激进土改计划无疑在其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
上世纪八十年代,四千五百名白人农场主占据着独立之初的津巴布韦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肥沃土地,而七百万黑人则只能在剩下的贫瘠土地上进行耕作。这种不公正的社会状况当然须要改变!在推出一系列向黑人倾斜的社会政策的同时,穆加贝甚至比曼德拉更早提出了种族和解的主张。另一方面,前宗主国英国为了积极配合津巴布韦政府的土改政策,曾经同其达成协议,由英方出资、津方出面在“有偿”与“自愿”的原则下购买白人农场主手中的土地,重新分配给无地农民和退伍军人。然而由于津巴布韦政府腐败重重,在资金使用中“缺乏透明度”,一九八九年,英国不得不停止提供资金,温和的土改政策就此夭折。
一九九六年,津巴布韦政府决定用五年时间征收五百万公顷土地,分配给十一万户没有土地的家庭;二○○○年三月,数万独立战争时期的老兵抢占白人农场,六月,政府启动“快车道”土改计划,九月,颁布政令强征三千零四十一个白人农场用以安置无地农民和退伍军人;二○○二年五月,津巴布韦通过一项限令两千九百名白人农场主在九十天内上缴土地的法律,八月,大约四百名白人农场主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二百七十七人则因为拒绝离开被警方逮捕……津巴布韦激进土改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耕者有其田”是一幅理想中的画卷,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体制正常、分工合理的社会应当人人去耕田。广大黑人表面上渴望获得土地,其实他们真正需要的是工作机会。把白人农场主的土地进行简单粗暴的重新分配不仅无法解决他们的就业问题,反而彻底摧毁了津巴布韦的农业基础。朝不保夕的白人农场主自然不可能全力投入生产,而许多得到土地的无地农民和退伍军人又缺乏农业生产的技术与经验,大量土地因此荒芜。更严重的问题是,白人农场主失去了自己的土地,贫困的黑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实际的好处——真正参与利益瓜分的全都是穆加贝的亲信——执政党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民盟)的高官们,分食“腐肉”的则包括证券投机客、货币贩子等。当然,这一切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历来打着“分田地”旗号的革命者谁不是这么做的呢?随着通货膨胀的加剧,津巴布韦的失业率高达百分之八十,而那些在抢夺来的农场里替政府打工的工人们得到的薪水居然只够买一份本国发行量最大的官方报纸——《先驱报》!轰轰烈烈的土改意义究竟何在?
绝对的权力承担绝对的责任
二○○六年百分之一千;二○○七年百分之一万;二○○八年百分之十万……恶性的通货膨胀持续发展,在津巴布韦的经济领域里,目前仍然飞速运转的恐怕只剩下了印钞机和点钞机。
毫无意外,西方的制裁成了津巴布韦现状的替罪羊,但可惜这只是发生在穆加贝及其支持者、同情者口中的“事实”。真相究竟怎样?
首先,欧盟停止一切对津巴布韦的军事及相关活动的援助,禁止出售和提供军警设备根本无碍民生。其次,取消总额为一点二八亿欧元的五年发展援助计划是援助方的权利,而任何国家若必须依靠国际援助解决温饱问题,首当其冲该被问责的只能是本国政府的执政能力。即便在土改进行得最为激烈的二○○二年,由于遭受严重旱灾,欧盟仍向津巴布韦提供了三千五百万欧元的人道主义援助。至于禁止包括穆加贝总统在内的七十二名津巴布韦政府高官入境欧盟,更是无关经济的政治姿态,况且欧盟本身并非铁板一块。为了制衡美国及中国、印度、巴西等新兴国家在非洲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去年十二月,欧盟轮值主席国葡萄牙不得不顶住英国首相布朗拒绝与会的压力,允许穆加贝总统出席,因为该问题多次延期的第二届欧非峰会终于得以在里斯本举行——非洲国家对津巴布韦采取的则一贯是理解、支持,甚至与之共进退的态度。
被西方制裁,不等于被世界抛弃。津巴布韦政府若能反躬自省便会发现内部的问题到底多么严重。
激进土改摧毁农业生产,外资出逃引发经济动荡,印钞机无法抑制通货膨胀,铁腕管控飞涨的物价却导致不甘亏本的厂家停产,无货可售的商家关门,剩下老百姓抱着一捆捆比纸更便宜的纸币买不到任何东西……
奉行对抗逻辑的政权总喜欢把自身的问题归咎于所谓的“西方”,甚或把一切说成对抗“西方”的结果,似乎问题都会变为政绩!
身为“独立英雄”、“自由斗士”,如果穆加贝总统不承认自己在二十八年的执政中无所作为,乃至胡作非为,不承认自己在同西方的斗争中是个失败者,那他又凭什么指控津巴布韦当前困局的元凶是英国殖民统治的后遗症和西方的制裁呢?
“新”总统难产
三月二十九日的总统大选同时也是津巴布韦独立以来举行的首次总统、议会和地方市政联合选举,官方对此的解释是经济困难,为了节约资源。津巴布韦宪法规定,总统选举结果必须在投票日后的一周内公布,然而经过一个多月的漫长等待,五月二日津巴布韦选举委员正式宣布的结果竟然是没有任何一位候选人赢得超过半数的选票,得票率为百分之四十七点九的反对党争取民主变革运动(民革运)领袖茨万吉拉伊必须同得票率为百分之四十三点二的现任总统穆加贝进行第二轮选举。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与西方对抗自然不能当饭吃。面对严峻的经济形势,尽管得到了军队与警察的明确支持,但穆加贝显然已无法像从前那样稳操胜券了。煽动民族主义情绪,消费独立战争遗产,可以,但是,生活日益艰难的选民未必愿意埋单。否则只能说明津巴布韦人民并没有从国家的独立中获得个人的解放与自由。
第一轮选举结束以来,津巴布韦国内暴力活动频仍,迄今已造成数十人死亡,上万人流离失所。证据显示,驱逐、拘捕,甚或限制食物供应,种种针对反对派的迫害背后都活跃着军方与情报部门的影子,就连美英等国的外交官也受到骚扰与威胁。民革运领袖茨万吉拉伊更是出于安全考虑,自三月二十九日选举之后便一直流亡国外。其间,南非爆发了严重的排外暴力活动,而暴徒们的袭击目标也主要是来自津巴布韦、莫桑比克和马拉维等邻国的移民。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津巴布韦人民均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如果风雨飘摇中的巨轮必将沉没,船长的权力还有什么意义?津巴布韦的总统宝座如今就是一颗实实在在的烫手山芋,但对穆加贝这个八十四岁的老人来说,他也只能拼命抓住这根稻草——惟一的稻草,尽管没人能够保证这根可以救命,而不会压垮骆驼。
纵然黑人乐于分享白人农场主的土地,可若接受穆加贝的“礼物”条件是承受整个国家经济崩溃的后果,理性的选民会怎样抉择?记得二○○五年,民盟在第六届议会选举中大获全胜后,面对何时退休的追问,穆加贝曾经笑言,“至少等到我一百岁吧”!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但可以肯定,许多津巴布韦民众是等不到那天的,因为目前他们的平均寿命还不足区区三十六岁!
面对暴力的威胁与生活的压力,手握神圣一票的津巴布韦选民在六月二十七日的第二轮选举中,究竟会自暴自弃,还是创造奇迹,救赎自己?
本着不干涉别国内政的原则,世人恐怕也只能送上无谓却真诚的祝福而已。